守望“人的教育”

——学校管理理想的旨归

江苏省通州高级中学  秦志强  226300

内容提要：理想的教育来自理想的学校，理想的学校来自理想的管理。学校管理的理想在于胸怀“人”的目的，从 “人的教育”的角度来实施对“人”的管理，实现“人”的最大增值，为此，须建立“人是最高目的”的信仰，推崇“为了完满的人”的理念，恪守“尊重人的天性”的法则。

关键词：人的教育   学校管理  理想

朱永新先生在《我的教育理想》一书中开篇即言：“优质的学校是人才的摇篮，劣质的学校是智能的坟墓。优质的学校是孩子们的天堂，他在这里常欢乐，常惊奇，主动地探索，健康地成长；劣质的学校则是孩子们的‘地狱’，他们在这里常悲哀，常恐惧，被动地接受，人格萎缩。”①“摇篮、天堂”，抑或“坟墓、地狱”， 这是天壤之别的两类学校，却都是截然不同的学校管理理念与管理行为共同孕育的产物。一个校长率领他的管理团队想把一所学校办成什么模样，最后都差不多都办成了他们心目中的那种模样。

理想的教育来自理想的学校，理想的学校来自理想的管理。学校管理的理想，不在于所管学校有怎样的规模、层次、荣誉和名号，不在于它管理出怎样严明的纪律和井然的秩序，不在于它以怎样的效率灌输了多少知识，更不在于它门下的学子有着怎样的学业成绩和升学率，而在于它的管理者能够胸怀“人”的目的，从“人的教育”的角度来实施对“人”的管理，实现“人”的最大增值。

在庞大的教育管理体系中，学校管理虽处于中下位的基础环节，却是整个管理链条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学校管理者必须抬头张望并悟判整个国家以至各级教育行政机构的命令和旨意，又必须将其消化分解为具体的规章、措施、办法、行动。我们既不要夸大它的功能，也不要藐视它的作用。学校管理者要善于在自己的地盘内能动地运作自己的管理智慧，按教育的规律给受教育者调适出一个最适宜其生长的室温：在“大环境”不佳的背景下营造出一个尽可能好的“小环境”；在“大环境”较好的状态下营造出一个更加宜人的“小环境”。这是可以做到也能够做好的事。

良好的教育建基于理想的学校管理，学校管理优劣高下一定程度上决定着教育的品位和人才的素质。理想的学校管理得有学校管理的理想去支撑。有了理想，学校管理就有了灵魂。

一、 建立一种信仰：人是最高目的

“人是目的”，这是康德所提出的教育的绝对命令，也是众多教育家不约而同的坚定主张，它理应成为教育者特别是教育管理者不移的信仰。雅斯贝尔斯在谈到教育的目的时说过这样的话：“任何忽略了基本存在——‘人’的目的都是扭曲的目的，其出发之时已经预示着必然失败。”②大音希声，大道至简。人的回归还是遁隐这是学校管理者首要的选择。一所学校为了什么，崇尚什么，选择什么，追求什么，构成管理的核心价值观。价值取向最终决定着管理行为，管理目标迷茫混沌，管理行为变形走样，都是在源头上以及常识性的问题上出了差错。

也许有人会对此表示不屑，以为学校管理的价值所在不就是为了办成一所好学校吗？的确，在管理学的概念里，学校管理就是被这样“经典”定义的：学校管理者通过一定的机构和制度，采用一定的手段和措施，带领和引导师生员工，充分利用校内外的资源和条件，整体优化学校教育工作，有效实现学校工作目标的组织活动。如此，似乎有效实现学校工作目标，办成一所好学校就天经地义地成了学校管理的全部目的、最终指向。

试问，学校管理就是办成一所好学校？那办成一所好学校又是为了什么呢？毫无疑问，好学校最终无非是更好地育人，那么学校管理的最终目的也正在于此。如此，办成一所好学校与更好育人不是最终统一了吗？其实问题不那么简单！“管理——办学——育人”三者之间的关系犹如“工作——挣钱——幸福”这三者的关系一样。只有当学校管理者把更好育人当作目的而去办好学校，那么，办学和育人这二者才完全统一。如果把办成好学校预设为最大最终的目的，育人就有可能退居其次，甚至被完全忽略，人就可能被当成工具和手段来成全好学校，正如有人可能会牺牲幸福生活来辛苦挣钱一样。所以，办好学校不是目的，育人才是，挣钱不是目的，幸福才是。就终极意义上说：人才是教育的最大目的，也是学校管理的最高目的，此外没有其他意图。

    人的主体价值一旦被忽略、漠视和遮蔽，常常会使学校管理陷入取向上的误区，进而导致管理行为上的偏离。谁都知道，评价学校和评价学生其着眼点往往是不一样的。现实表明：一旦学校把自身的档次、声誉当作优先考虑的目标和终极目的，当作重中之重的大事，那么人的成长和发展就会有意无意地被淡漠轻视。一些学校为了晋级升格，所谓做大做强，就不顾实际地一味规模扩张，看重硬件投入，忽视内涵升级；为了平安校园，不出事故，就砍掉课外活动，取消郊游远足，减少公益活动，删除长跑项目；为了纪律和秩序，安装监控探头，封闭操场，禁止学生出校门；为了提高学科成绩，继而提高学校的知名度，随意改变课程设置，增加主课节次，限制课外阅读。这些都是“以校为本”而不是“以人为本”。

学校全面增值应该首先建立在使每一个人的全面增值的基础上，为了学校声名而不顾及学生的成长与发展显然是短视和狭隘的。这就要求学校管理者特别是校长，要有一种眼光、胸怀、气度和定力，不趋世风时风，不计私利小利，淡定坚守“人的教育”的职业信仰。

二、推崇一种理念：为了完满的人

如果能达成了以上共识，我们则不妨来继续思考和探讨第二个问题：学校管理应该培养什么样的人？

英国教育家斯宾塞提出为“完满的生活”作准备的教育主张。教育不仅应该培养人，而且应该培养“完满的人”，因为有“完满的人”才有“完满的生活”。由此，学校管理应该推崇一种理念：为“完满的人”而进行规划设计。

何谓“完满的人”？其一，他们有健康的身心，不仅有足够的体质，藉此承当现在的学习，应对将来的工作，而且掌握了运动健身技能，养成了卫生健康的生活习惯，拥有正当的娱乐方式、消遣领域和情趣世界，保持一种积极进取的生命姿态；其次，他们有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审美观，有笃信不移的人生信念，懂得敬畏天地自然法令，能辨别是非善恶美丑，有关注历史、未来的使命感，有对世界、国家和家庭责任心；他们养成了正直的品格，独立的精神，美好的性情，优雅的志趣，丰富的内心；他们有个性不偏激，有视野不狭隘，有情感不冷漠，有理智不妄为，尊重他人，珍爱自己，懂得沟通，乐于合作。再次，他们有相对均衡的学科基础知识，有独立学习、探究的基本能力，有属于个人的兴趣点和爱好特长，养成了良好的阅读、求知的习惯，始终保持对未知世界浓厚兴趣和不肯守成的创造激情。如此，他就是一个“完满的人”，就做好了融入社会开始过“完满的生活”的充分准备。

一所学校，不仅要对学生的当下的成长发展负责，更要为学生一辈子的幸福人生奠基。学校就是人生最早发芽生根的一块土壤，我曾经把学校称之为是人生的苗圃，学校管理就是对苗木的照看养护。一棵树苗在苗圃里蜷曲着，移栽后势必难以生长得笔直舒展，它在苗圃里没有获得过充分的阳光、水分和养料，移栽后也势必营养不良甚至难以成活。同样，一个人如果在生命的开始和他的早期没有在园圃里受到过全面充足的生命滋养，他们的精神不可谓之健全，性格不可谓之完整，体质不可谓之强健，带着人性的隐患、受伤的心灵、羸弱的身体开始社会生活，很多的悲剧就早已埋下了，有的甚至还没有等到他们踏上社会就提前爆发了：因缺少诚信而自欺欺人，因性格自私损人自利，因内心脆弱而自残自杀，因性情暴戾而伤人弒亲，因体质衰弱而半道夭折。凡此种种已经见得不少了。如果学校管理能以“完满的人”来进行管理设计，少一点智力的比拼，以多一点德育、体育的含量，我们有理由相信此类情形无疑减少、减轻。

任何一所学校没有责任把每个人变成白领甚至是社会的精英，倒是有义务培养出有血有肉的“完满的人”。如今，学校管理做了好多事，但加起来却只不过做了其中该做的一部分。学校管理者如果一味迎合上方的功利要求和世俗的评判尺度，追求以成绩或升学为唯一指向的所谓成功，投其所好地去进行学校管理设计：让操场上长满了荒草，让校园里消失了笑声歌声，让试卷和习题填满了课外时间，让正常的睡眠变成了奢侈，让德育体验和劳动远离了学校生活，让校园隔离了社会生活，除了不间断地进行知识催熟、技能强化之外别无所事，那么教育流水线上出来的将不是一个个活泼泼的“完满的人”，而是一台台高分低能高智商低情商有知识没文化的考试机器，这样的学校管理就一定带着严重的残缺。

爱因斯坦曾说过：“只教给人一种专门知识、技术是不够的，专门知识、技术虽然使人成为有用的机器，但不能给他一个和谐的人格。”雅斯贝尔斯也说过：“将教育仅仅停留在知识的传授上，这种教育是没有灵魂的。”

“完满的人”一定是受过科学管理、浸渍过人文教育而获得全面发展的人，如此他们才能带着一份抹不去的底色，毫无障碍地融入社会，开启自己的人生。未来社会的和谐与进步寄望于一大批“完满的人”，而“完满的人”寄望于理想的学校管理。

三、恪守一条法则：尊重人的天性

如果我们在以上两个方面能达成共识，那么我们就有共同的思想基础去进一步讨论第三个问题：即怎样管理去人。

学校管理在具体操作上可谓纷繁复杂，其规章、策略、措施、办法就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能够说清道明的，但是贯穿这一切的一条法则可以一言以蔽之：尊重人的天性从而去塑造之。无论是引导，感化，濡染，体验，还是约束，告诫，批评，惩处，都是学校管理的合理选项，但离开了对人的天性尊重，都会导致粗俗化、简单化、机械化，都会走向短视、功利、世俗。尊重天性：一是承认个性，二是给以自由，一是唤醒内心。

人固有其天性，每个人的这种天性都是以个人的、固有的、独特的方式呈现的。那么学校管理自然也就应是个性化的培养。德国教育家福禄培尔曾经拿园丁修剪葡萄藤作为比喻：“不管出自多么良好的意图，如果园丁在工作中不是十分耐心地、小心的顺应植物本性的话，葡萄藤可能由于修剪而被彻底毁灭，至少它的肥力和结果能力被破坏。”其实，人比葡萄藤要复杂得多。人有先天的禀赋，自身的欲求，丰富的情感，因而呈现出巨大的差异性、复杂性、主观能动性。有人喜欢数理，偏重于逻辑思维，有人偏爱文史，习惯于形象思维；有人比较文静、理智，自制力强，虑事周密而少有闯劲，有人比较活跃、好动，自控力弱，办事粗疏却敢于冒险。诸如此类，本无所谓优劣，每种类型都应该平等看待，每个人都应该在学校里找到舞台。就算一些另类的习惯和方式也能得到包容，学校本就是一个让人犯错改错的地方。只要调整我们的评判成功的尺度，任何人都可以收获一种成功。烹饪师、糕点师、园艺师和经济师、工程师、建筑师各有他们的价值，各有成长的权利，学校管理如果用统一的、简单的、标准的模式加以限制和框囿，把人变成标准件，把每一个不同的人打造成同一样的人，就是扭曲了个性和戕害了人性。

教育是心灵解放的事业，管理必然要给予自由。学生不是为了成为学奴才接受学校管理的，学校也不是为了把学生培养成学奴才进行管理的。如果习惯于把管理理解为控制、管束、操纵，管理就会变成压制、束缚、监视，一切变成逼你就范，学校就会异化为驯兽场、军营、监狱，而这些都不是学校效仿的模板，尽管那里有最严明的纪律和森严的监管，但严明的纪律和森严的监管可以保证秩序，却不能保证好奇心、创造力和个人兴趣爱好自由张扬，也不能保证个人潜能禀赋的充分挖掘。很难设想：一个学校能够在封闭环境中运用强制手段最终竟能够实现了人的自由发展。美国心理学家J·D·斯托奇在《前瞻与现实的心理虚幻》一书中说：“不要幻想所有的孩子都是你眼中温顺的羔羊，很难想像一条大河中只有中规中矩的舒缓，没有湍急和咆哮会是什么样。”爱因斯坦曾说：“我认为，学校凭借恐吓、压力和权威来管理学生是一件最坏的事，它破坏了学生深挚的感情和真诚、自信，它养成学生驯服的性格。”F·A·哈耶克也曾痛斥“强制是一种恶”：“因为它否定个人选择与实现自己目标的能力与权利，将其降低为别人的工具。”我们常常因为误读了管理内涵，而克扣了本该给予学生的一份自由。

玛丽·凯在《掌握人性的管理》一书中指出：“每个人都渴望自己成为重要人物，管理的成功就在于使每一个都感到自己重要。”这种渴望就是人性的需要，发展的欲求，学校管理的责任和使命在于尊重这种需要，唤醒内心的欲求，让他摆脱依赖和被迫，实现自愿与自主发展，在于营造积极而轻松，自由而有序的教育环境，浓郁优美与高雅、明丽与清新的校园文化氛围，为学生的成长和发展提供指导、帮助和服务，努力去成全他，而不是将他绑架到你认为重要的地方去。当管理者高扬着手中的鞭子把学生驱赶着学这学那，当学生从兴味盎然变得厌倦麻木，这种管理同样是失败的；当管理者依据学生的特质，将学生引领到一个他们自己认为该去的地方，当学生睁开迷茫的眼睛，对世界充满好奇与兴趣，并带上一种欲罢不能的自觉，这样的管理才是成功的。学校魅力和吸引力在于它是舒展心灵、放飞想象、驰骋创造活力的处所，到处都能感觉到趣味和美的存在，学校原本该是诗意生存与栖居的地方。

当下，将“人的教育”从学校管理中剥离、抽取、剔除已成为一种流行的通病，“人的教育”管理理念并没有真正融入操作行为中。一些貌似“严密”“规范”“高效”“精致”的学校管理也无非是经年不变的陈旧套路，与真正意义上的学校管理依然有着不小的差距。素质教育喊了多年，学校教育从形式到内容似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观，学校管理也没有什么让人惊喜的亮点。微博里有同学戏谑性地写到：清明那天回学校扫墓吧，那里埋葬着我们的青春！一些有经济实力的家长越来越多地倾向于把孩子往国外输送，这至少从一个侧面对表达着学生和家长当前学校教育管理的厌恶和失望的情绪。

我以为重提“人的教育”，也许能让我们做一次集中反思：这些年来，学校管理到底做了些什么？有多少是有真正价值的？通过反思，也许能够让学校管理更加地逼近教育规律，逼近教育目的本身，逼近学校管理的理想境界。

参考文献：

①朱永新，《我的教育理想》，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一版，第3页

②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三联书店，邹进译， 1999版，第51页

                                       发表于2013.6《江苏教育》